云诺脚心的伤口还在冒血,渗透层层纱布染红了一片。
蓝西又给她换了一次纱布,看见她苍白的唇色,以及无意识攥紧的手指。
“怎么办,她的血越流越多了,根本止不住。”
“再坚持一下……”她们的情况并不乐观,晨俞紧锁着眉头,这里信号断断续续,根本无法联系他人,她撇眼看了眼手机,发现信号消失,导航再次断开了。
油表也闪着红光,显示汽油即将告罄,她先前的估算有偏差,这点油是肯定坚持不到下山的。
为了节省汽油,她们早就把车里的空调关了,晨俞抹了把全是汗的脖子,一向乐观的她此时内心竟升起阵阵绝望。
人处于山穷水尽之中,心绪万念俱灰。
她愤愤锤了一下方向盘,“该死的!”老天是要绝了她们的路吗?
一架不明飞行物闯入她视线。
无人机飞到车身前方,它跟不上车的速度,一晃一晃地往前冲,运动轨迹极其笨拙。
“?”
晨俞抻着脖子,把脑袋伸出窗外,睁大眼睛看它在空中转来转去。
这东西是……
她愣住了,扶着方向盘连路都忘了看,盯着看了几秒,一脚踩下刹车,扭过头大喊蓝西。
老天没绝她们的路,救命的人来了!
“蓝西!”她指着车窗外飞得摇摇晃晃的无人机,“快看!是无人机,棯姐他们找到我们了!”
迟棯的助理正在赶去接蓝西和晨俞的路上,刚刚收到简梁安的消息,他将无人机操纵得离她们的车更近,方便她们两个能接收到信号。
越离得近,车内的情景也越清楚。
助理的手指扶着操纵杆,紧盯着显示器上的画面。
他严肃的脸上出现一丝错愕。
云诺正躺后座呢,蓝西让她枕着自己的大腿,睡得好好的。
他脑子恍惚了。
云诺和蓝西晨俞在一起……
!
他猛地把脸凑到屏幕边,再三确认自己没看错,又拿出云诺的照片反复比对。
没错,就是云诺。
他一把将操控器塞到旁边保镖手里,手忙脚乱把手机拿出来拨通迟棯的电话,激动得有些结巴。
“棯姐!找……找到了!”
……
“云诺跟蓝西她们在一起?”
云诺跳下去后被冲上了岸,然后被晨俞发现并及时将她救了回去。
简梁安看见迟棯给他发过来的消息,包括从无人机里截到的云诺的画面也一并发了过来,他激动地将手机举到迟昱面前,手都有些颤抖。
果然。
迟昱的猜想没错。
螺旋桨的声音震耳欲聋,此刻听在耳朵里也麻木了。
迟昱坐在直升机的座位上,他手一直滑,拿不住手机,在裤子上擦了又擦,最后只好将它夹在臂弯,用手指轻轻放大屏幕,看见云诺还是乖乖的,就那么蜷缩着躺在车里。
他仿佛是劫后余生,手握成拳头松了又紧,眼里掩不住的激动,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了地。
云诺还在,还在呢,他找到她了,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所以他们前几天找人的方向都错了,通过悬崖的高度和村民那番说辞便判定她已经遇难,只在河流附近打捞,却忘了她还有生还的几率。
迟昱瞳孔缩了缩,眼眶突然就红了。
她身上全都是伤。
好多血。
几天前她还好好的,到现在整具身体血痕遍布,有些地方已经结了血痂,脖子上狰狞的淤青触目惊心,不敢想她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。
迟昱嘴唇嗫嚅,手捂着心口感受它的疯狂抽动,用尽了力气喉咙也发不出声音,最后张着嘴唇,只发出短暂的气音。
“云诺……”
为什么保护不好她,为什么总让她受伤。
他隔着屏幕去触摸她,想安抚她的伤口,泪水滴落下来,揪心的悔恨包围他的整个心脏,却无能为力,只剩下无尽痛苦。
凭什么总要她去经历苦难!
“……那个阿壮已经死了?”
迟昱抬头,看向简梁安。
“嗯,解决掉了。”
“好……等这件事情结束,”他目光沉沉,“我要彻查。”
“对云诺下手过的,一个活口不留。”
直升飞机降落到稍微平坦一些的草地上。
晨俞将云诺背在背上,站在车旁等候着,她和蓝西在接收到无人机的信号时就已经停下来了。
“小迟总!在这!”
蓝西在看见直升飞机的那一刻拼命地挥手,螺旋桨的风力很大,她们的头发被吹得漫天飞舞,晨俞背着云诺都有些站不稳。
尘土和杂草被卷起,模糊了视线。
飞机还没完全落稳,迟昱从舱门跳下来,他的眼睛有些失焦,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事物。
挣脱开嘴里喊着“危险”的救援人员的手,总算来到了云诺面前。
那一刻眼神开始清明。
她就静静地趴在晨俞背上,睡着了一样。
满打满算,从七月三十日到八月三日,云诺一共消失了四天。
迟昱从未觉得四个日夜有这么难熬,不就是太阳升起再落下,从黄昏到黑夜,时间就那么消逝过去。
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她,生怕又碰坏了,不见了,跟噩梦里一样明明就在眼皮底下却突然消失了。
“我来接你了,我接你回家。”
迟昱将人抱紧了,避着风往直升飞机上赶,坐稳了才轻轻凑到她脸面前去瞧,云诺身上的伤远比在手机上看着更加触目惊心,脖子上那圈勒痕更是青紫得发了黑。
她消瘦了好多,了无生机地躺在他怀里。
脸上沾的是泥土,额角有血剌剌的口子裂开,已经结了点痂,但还是有肉翻出来。
“我们都以为她死了。”简梁安依旧是那副镇定自若的神色,他和蓝西晨俞坐在一起,“这孩子命大,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,刚好又遇见了你们。”
晨俞想起刚发现云诺时她躺在泥地上,身下一滩全是血水,那双脚几乎看不出原样,血肉都绽开,汩汩的血往外流。
目不忍睹。
“刚又给她喂了点葡萄糖,现在能自主吞咽了,但还昏迷着的,一直醒不过来。”
“她的伤口肯定已经感染了,现在也才勉强把血止住,昨天晚上断断续续地发烧,我看她难受得嘴里在哼哼,但她喉咙伤得太严重了,发不出声音来。”
蓝西坐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着,每个字句落在迟昱耳朵里,割着他心头的肉。
又痛,又涩。
怪他。
没有时刻把云诺放在自己身边,才让别人有了得逞的机会。
只是一时疏忽,却造成他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错误。
……
苍白,好嘈杂。
云诺将手脚都缩成一团,她不知道自己在哪,这里全都是白色,她什么都看不见。
可是有好多人在说话,还有“滴——滴——”的仪器的声音,像是溺在水里,混沌不清,全在她脑子里杂乱地起伏。
她捂住耳朵,想逃避,把这些声音都隔绝在外。
唉……
她在怕什么呢?
只知道好痛,身体痛,心也好痛。
脚在流血,肉都翻出来了,被水泡得发白。
有好多人在打她。
好想哭,为什么眼泪是酸的,为什么一直在叹息。
为什么掉了眼泪却擦不干。
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好单薄,总是新伤加旧伤,活下来的日子里,全是痛楚。
总是血。
总是痛的痕迹。
仅有的那些温馨,她看得越来越模糊。
伤痛结痂,破碎,可是还是有痕迹留在上面。
想背对一切,让她缩在角落就好,至少不要苟延残喘地活着。
那就将它们永远藏在大脑深处。
藏起来吧。
如果把痛比作雨,那她一生都在被淋湿。
……
“滴——滴——”
她睁开了眼睛。
还是白色。
她动了动手,发现手指正被别人攥着,只轻微的一个动作,对方立马惊醒,抬起头看向她。
好熟悉的一张脸。
“云诺……”
迟昱慌乱站起来,摁了床前的铃,俯身去看她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
“你刚做了清创手术,别乱动。”
她睁着眼睛去看他,脑子却一片空白,她本能地想亲昵面前这个人,但张了张嘴,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。
这是谁呢?
他看起来没睡好,眼里全是红血丝,黑眼圈也有点重。
两人离得极近,迟昱一手撑在病床上,另一只手捧住云诺的脸,额头碰着她的,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“好……不怕,醒了就好……”
心中的情绪汇集成潮水,想说千言万语,却哽在喉咙,不知道先说哪句,眼睛却红了。
手指摩挲着她的脸,勉强扯了嘴角对着她笑。
他小心翼翼地,“……还疼吗?”
泪珠滴在她脸上,又滑落进头发里。
云诺只看着他,不说话。
“云诺?”迟昱试探着喊她,发现她没有任何反应。
她看他的眼神,完全是陌生人。
他脸色逐渐僵硬,又喊了她两声,仍然没有反应。
“云诺,”迟昱双手都捧住她的脸,神色里带着紧张和不安,“……我是谁?”
她摇头,不知道。
云诺被他盯得不自在,把头往旁边偏着去躲他的目光。
猛然被浇了一头冷水一样,迟昱彻底愣在原地。
云诺不记得他了。
……
“病人出现失忆的症状很正常,但她的大脑并没有受到过大伤害,病因应该在心理层面。”
“多注重养护,一段时间后会慢慢想起来的。”
“还有她的失声症状,跟她脖子上的伤脱不了干系,先把伤慢慢养好,一步步来吧。”
云诺坐在病床上,看医生跟面前这个男生交流。
她手里汗津津的,不太舒服,因为他一直攥着她的手没放开过。
“她很幸运,除了脚上的伤口比较严重,没有致命伤,调理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了。”
医生简单叮嘱几句便走了,离开病房后,由守在门口的保镖亲自带下去,再将整层楼重新封锁好。
整层楼只有云诺一个病人。
她的一呼一吸全被监视,看不见的地方布满了摄像头,数十位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24小时守在门口,除了迟昱不允许任何人探视。
站在走廊的尽头一眼望去,便能感受到肃静和低沉的气压。
门被关上,迟昱听见上锁的声音才放下心来,安抚似地摸了摸云诺的头,去柜子里给她拿药了,没再攥着她的手。
云诺低头看自己的手指,都被抓皱了,像在水里泡发了一样。
只是他一松开,心脏便立马变得空了一块似的,心悸一样的难受。
……